親愛的楊乃糖:
在日本東北山形往東京的新幹線上,爸比已經八天沒看到妳了,想到再過幾個小時,就可以回臺灣和妳玩抱抱親親的遊戲時,心情就不至於因為這遙遠的旅程而難熬了。爸比這次短暫的旅程,或許是在異鄉,也或許是因為接不到電話及信件,讓我有更多的機會獨處,也想了很多······。
12年前的秋天,爸比剛從學校畢業,很幸運的,我的畢業作品入圍了這個亞洲最大的紀錄片影展。很多的第一次在那個世紀末的1999年發生,第一次入圍國際影展,第一次來到日本,第一次坐新幹線,第一次吃力的看著只有英文字幕的電影,第一次和當時還是女朋友的媽咪出國······。
我在這個以阿信連續劇故事聞名的農業縣裡,看到了學校電影史課本裡寫到的重要影人,忍不住像個小影迷似的,怯生生的用著不甚流利的英文,像個孩子般討著珍貴的簽名。
每天也總是把觀影行程排的滿滿的,時而體力不支的昏睡在戲院裡;時而在散場後拭乾眼淚才敢起身離去。晚上回到民宿幾乎都是昏倒似的攤在床上,就在這樣雀躍夾雜著陌名感動的情緒下度過了影展的每一天。
最後一晚,在諾大的頒獎典禮會場裡,雖然以一個紀錄片菜鳥而言,入圍就已經是莫大的奇蹟了,實在不應該奢望會得獎,但心裡總是期待自己的影片會被那幸運之神眷顧。當授獎人念著自己的英文拼音時,一時間不敢確認那個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文字真的是自己的嗎?就在媽咪的驚呼聲中,爸比才從腦袋一片空白的狀態下醒了過來,三步併做二步的跑上台去。
這是我拿的第一個國際影展獎,相較於之後的經歷,我更珍惜這個最原初的支持。之後的幾年,我陸續完成了一些作品並送到山形參展,卻沒有一次入圍。儘管我的作品在其它國家的影展獲得鼓勵,但我更感傷沒有機會再回到這個滿城楓紅的山城小鎮,這個幾乎是我紀錄片創作原點的山形。
年初,如同每天例行公事般的打開mail,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拼字--yamagata。山形影展在今年要規劃一個專題「回到一圈-12年後臺日紀錄片」,因為1999年臺灣有六部作品入圍,到這兩年沒有任何一部作品可以在這裡展映;同樣的,日本導演的表現也創下新低。在這樣的氛圍下,策展人-藤岡朝子女士希望透過專題的規劃,讓這群當年一起入圍,卻還在拍片的「同學」們有機會聚聚,同時審視這12年來的創作軌跡。
策展人很刻意的將每個導演12年前和最新的作品,在戲院裡連續放映,然後留下觀眾與導演深度對談。昨天,在漆黑的劇院裡,我再次走過了自己一路以來所留下的創作足跡,淚流滿面。
過往對於創作的單純與純粹,儘管質樸卻很深刻;而後來作品的敘事能力雖然成熟了,卻少了以前那樣滿溢的熱情。
這些好的與或不好的改變,毫無遮掩的一刀刀鑿痕在我的心裡。
流淚不是因為改變,而是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。
新幹線到東京了,爸比轉換單軌電車到羽田機場,慌慌張張的跑到櫃台報到,還好有趕上最後一刻登機,沒有影響到咱們父女倆相會的時間。在機艙裡,點選了一直想看卻沒時間去看的「變形金剛3」,卻不爭氣的睡著了,就在飛機快降落時,卻發現選單頁裡有自己的紀錄片,突然間覺得哭笑不得。
這12年來,一直希望可以讓更多人接受並喜歡我最熱愛的紀錄片,並讓紀錄片產生改變的力量,自己竭盡所能的用各種方式去推動紀錄片,而這麼一晃眼也超過十年了;我心想,當在飛機上除了好萊塢之外,臺灣紀錄片也成為選項之一時,是否就代表真的進步了嗎?而這樣進步的代價又值得嗎?我要追求的真的是成為選單之一嗎?曾經堅信不疑的我,現在反而不清楚了。
飛機在松山機場緩緩停下,這樣複雜且理不清的思緒及情緒就先放下吧!看著妳在客廳笑著跳著大聲說:「爸比、媽咪回來了!回來了!」我想,這才是最真切並最重要的事吧!
寶貝,爸比好想妳······。
力州2011·10·13
原文章出自 商業周刊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