觀看《被遺忘的時光》,不是在大笑,

就是在流淚,沒有嫌的時候。

這部描繪失智老人生活的紀錄片,票房超過百萬。

幾乎破了紀錄片最高的票房紀錄。

在Yahoo的「觀眾好評」選項,甚至還打敗了《哈利波特5》,

成為同檔電影第一名。

楊力州導演將以往總被視為嚴肅、冷門的紀錄片,

變得可親了,這是怎麼辦到的?

 

  創作的人外型時常與他們的內心一樣「獨特」,存在感十足。比方綜藝教父王偉忠有著雄厚的大嗓門、劇場導演賴聲川有著招牌的山羊鬍……。不過,金馬獎紀錄片導演楊力州,真的找不到太強的外型記憶點,如果真的要形容,大概是屬於「國中的理化老師」那一類的吧!

 

看的見,可是好像不存在

  記錄片不同於劇情片,演員照著劇本演出,大家都知道只是齣戲。紀錄片的鏡頭,拍的卻是真實的生活,誰會願意一架攝影機整天跟著自己?大部分的人只要看到鏡頭,就會覺得不自在,要能對著鏡頭挖心掏肺更是困難。不過,楊力州就是有這個本事,讓被攝者忘了鏡頭的存在,將最自然的生活呈現。「自然」的前提,在於被攝者能卸除防備,願意和導演交心。為什麼總可以和被攝者保持這麼親近關係?「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夠久吧!」楊力州說,一部片有時拍攝前的田野時間(註:與受訪者相處、了解拍片主題的前置作業)超過一年,受訪者就算本來和他不熟,最後都幾乎已經成為朋友。

  「時間就是誠意」,是楊力州每次回答這個問題的一貫答案。可是,有人可能待的越久、反而更惹人厭啊?「也是啦。」楊力州接著說:「其實啊,我朋友有和我講過一個原因……。他說,我長的很沒特色……」「你想想看,金城武可以當紀錄片導演嗎?」還真不行。因為,掌鏡的人若太搶眼,被拍的人肯定分心。

  楊立洲說,小時後課業成績不好,常常看到別人上台領獎,自己永遠是在台下眾多人頭之一的中等生。「最爛的學生還會被人記得,最好的學生呢,不只被記得、還會被討厭,所以說,中等生最適合拍紀錄片。」楊力州哈哈哈地笑了。原來,紀錄片導演應該要讓人「忘了他的存在」。但是,他又不能真的不存在,而是時時刻刻要發揮方用。這可是一種內心世界的高難度特技呢!

 

乖兒子的兩行鼻血

  訪問當天,楊力州播放正在拍攝中的紀錄片《紅盒子》讓我們搶先觀賞,這是故國寶級布袋戲大師李天祿長子陳錫煌與掌中戲的故事。楊力州説,除了讓人欣賞傳統的藝術之美外,更是一部討論父子情結的作品。「李天祿嚴格訓練他的兒子繼承衣缽,他出生後除了同樣成為布袋戲大師外,沒有別的選擇了。爸爸是他的恩人,也是敵人。」

  每個男孩子,成長的階段多半總要在模仿爸爸飯和背離爸爸之間拉鋸,有人就這麼拉扯了一生。很少人知道,楊力州的爸爸是知名的泥畫藝術家楊敏雄,從小爸爸就希望他也能當畫家。當同學都還在用彩色筆、蠟筆畫著歪歪斜斜的太陽、房子、娃娃頭時,楊力州就已經會用炭筆素描,成熟的林肯、華盛頓的肖像。毎畫一張,爸爸就給10塊,循循善誘,就是希望他也可以當一個畫家。命運的轉捩點,往往僅在一念之間的偶然。楊力州就讀復興美工時,一幅水彩畫參加比賽贏得了20萬元的獎金,得到了極大的肯定。不過有趣的是,這不但沒有讓他變成畫家,反而是讓他成為紀錄片導演的開始。他用獎金買了人生第一台攝影機,開始玩票性質地自學拍片。為什麼會想買攝影機?「問的好!我還真的忘記了耶……」果真,楊力州不是總想要當成功的好學生,只想拿攝影機證明自己的能力,也不是叛逆的壞學生,以攝影機表示對美術生涯的反對。一切,只是順其自然罷了。

  大學畢業後,楊力州依照父親的期望到高職擔任美術老師兼導師。「當時帶的是男生班,整潔、秩序都是吊車尾,學生皮的不得了!」楊力州説,當時全校都還以體罰來管教學生,甚至辦公室還有sales來兜售「專業」藤條,「這是從印尼進口的喔!在印尼都是用來打牛的!怎麼打都不會斷。」楊力州見機不可失,馬上買了一根。個性溫和的他,如果沒有武器,哪能鎖的住整班亂子?

  楊力州説,某一天別班老師衝進辦公室,告訴他:「你們班造反啦!」他立刻拿起藤條衝到教室。沒想到藤條再硬也沒用,學生還是不聽話,「我氣到……開始在講台上流鼻血……」老師當場流鼻血,這畫面如今回想宛如日本搞笑漫畫。不過,對當時的楊力州來說,已經是熬不過去的痛苦。當年那台不知為何而買的攝影機,成為了「高校教師鳥日子」的救贖。30歲那年,他才報考南藝大的音像紀錄所,從此正式踏入了紀錄片的領域,慢慢地找到了攝影機的意義。

 

沉重不等於深度

  楊力州近期的兩部作品《被遺忘的時光》與明年將上映的《青春啦啦隊》,都是關懷老人的題材。前者拍攝失智老人的故事,後者則是紀錄一個平均年齡在70歲以上的老人的啦啦隊的故事。這兩部片笑點密布,會讓人覺得老人真是世界上最有潛力的諧星族群,「星探」就是楊力州。

  「記錄片就是一連串選擇真實的過程。」楊力州説。拍攝《被遺忘的時光》時,他曾經研究失智症的醫學資料,設想在片中說明失智症的可能,他也拍攝到了比較不堪的始尿失禁畫面,老人失能退化的速度令人鼻酸。不過,最後他捨棄了這些內容,聚焦在老人與孩子的互動以及自己與過往記憶的關係。這些老人的記憶雖然遺失了,但是每個人最可愛的本質仍然存留著。觀眾看完了,雖然淚流滿面,但卻不覺得沉重。楊力州説:「我應該提供另一種眼睛,讓家屬的情緒被疾病破壞殆盡時,還能夠看見平常所沒有看到的東西,讓每個人都能聯想到自己和親人的關係。」

  「正面思考」不只是一種態度,也是一種策略。1999年,楊力州的紀錄片《我愛080》,以嘲諷的方式批判軍中權威,當時在一所大學放映時,現場卻只有五個觀眾,學生告訴他:「我心情很好,為什麼要去看紀錄片?」楊力州遂意識到紀錄片與一般觀眾的距離。他笑稱,自己近年來拍的作品可以說是紀錄片領域中的「中小學入門教材」:「在台灣,紀錄片常常只是知識份子間的一種養分供給,卻缺乏對知識份子以外的一般觀眾溝通。」所以,他努力讓紀錄片不只是有意義,更要「好看」,讓更多人願意接受紀錄片。

  如果一杯水只剩一半,楊力州是不是會說「真好,水還有一半可以喝」的樂觀主義派?楊力州用一個例子說明:「替非洲難民兒童募款的廣告,通常會拍受得皮包骨、頭上還環繞著蒼蠅的兒童,寫著『希望你能捐款』。如果是我拍同一個非洲小孩,我會讓他穿著不合身、大大的學士服與學士帽,寫著:『只要你願意,這件事可能會成真。』」有些人容易被苦難打動,有些人容易被快樂打動。楊力州相信大多數人屬於後者,「這世界沒有這麼美好,但是我相信仍有美好的可能。」當紀錄片觀眾帶著笑容走出戲院,那笑容是會產生力量的。

 

故事,是最好的遺產

  為了補貼紀錄片的收入,楊力州有時也接拍廣告。他想起拍攝洗髮精廣告時,一直要求model甩頭髮,只是「這些model就算頭髮甩了一百次,改變不了社會啊!」對他來說,紀錄片對人的影響更深遠。比方,當他拍攝《征服北極》時,面對極地殘酷的氣候,雖然非常危險,但卻會為選手奮力達成的目標的毅力而感動,「我希望每個人看了這部片後,可以征服自己心中的北極。」

  拍攝期間,楊力州隨著林義傑等3人,在攝氏零下40度氣溫的雪地理步行了20天,由於該活動有生命危險,拍攝之前要先去加拿大,經過半年的極地生存訓練。由於身體在零下20度以下露出超過一分鐘,就有組織壞死的危險,想要大小便時可就麻煩了。「想上大號時要先醞釀,繞著帳棚跑。已經有那個『氣氛』了,再趕快挖洞,以免讓北極熊聞道味道。」楊力州笑說,自己年紀已經大了,時常上到一半卡住。「當數到56秒時,『它』還沒離開我的身體、還掛著,我就會很緊張!我想像糞便的末端已經開始結晶化,只能趕快用手抓掉,再回去帳棚清潔。天啊!我再也不要過那種每天挖屁股的日子了。」楊力州笑說。

  去極地挑戰不可能的任務,全世界沒多少人真的能做到,透過紀錄片的拍攝,卻讓楊力州體驗到不同的人生,「以後,我女兒上地理課時,如果講到北極,他就可以和老師說:『我爸去過北極,而且是用走的,走了一個多月!』」說起了一歲半的女兒,楊力州滿臉幸福,對於自己的工作突然驕傲了起來:「我年老時,也許沒有什麼可以留給他,就是這些故事了。」

  楊力州最想留給女兒的禮物,是拍攝紀錄片時有趣的故事,那他自己最想留住的回憶會是什麼呢?楊力州說,雖然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女兒,但對於未來是否能如此,他不確定:「因為,我拍那麼多失智老人,沒有一個人記得他的小孩……(笑)。」沒關係,楊利州打算下一部片拍攝的題材就是關於小孩,自己記不住的,有鏡頭幫忙。

  人會得到失智症,社會亦同。幸好我們有紀錄片,留住那總是在消逝中的一切。

 

明周時尚 107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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